预测未来
我现在要回过头来谈更大的全球性盛/衰过程。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在1994年及1995年墨西哥危机时历经严格的考验,并从这“龙舌兰酒效应”中挣扎出来,变得更强壮。但就在这段时期内,全球体系的崩溃已开始进入加速期,经济景气也已变得不再是一件好事了。而持有墨西哥國库券的人在危机中全身而退这个事实,给俄罗斯國库券投机客树了一个坏榜样。转折点出现在1997年7月的泰國危机,它使资金流向逆转。我知道资本的盛宴完了,尤其是对俄罗斯而言,当时我也这么说了,只是我过度低估了問題的严重性。我当时预期俄國将發生的是像墨西哥危机那样的考验,而不是终结性的逆转。
一开始,逆转对位于中心的金融市场有利,其间的道理我已说过,中心的繁荣也给边缘带来希望。若以当地货币来计算,亚洲股市在再度下跌前,已收复了近一半的失土。这可解释为日暮时刻。逐渐地,位于中心的金融市场也开始转坏。一开始的侵蚀极其缓慢,共同基金的钱仍旧进大于出,但俄罗斯的崩溃触发疯狂抛售,这是市场谷底的特征之一,但还不是全部。我相信这是个假的谷底,就象亚洲危机在1998年初出现的假谷底一样。我预期有个50%的回升,但在反弹前,我无法排除进一步下跌的可能。市场终将下滑,进入全球性衰退。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解体将阻止复苏,衰退将恶化成萧条。
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绝大部分取决于银行体系、投资民众和位于中心的金融主管机构的反应,可能的范围是在股市狂泻与经济前景长期不被看好之间。我想后者比较可能。國际金融体系的震荡可能逐渐减弱,被迫清偿的部分会被逐渐消化。紧张局势的主要来源之一是美元强势、日元疲软,而这已被修正。另一个問題的焦点是香港,看来似乎也已安度危机。俄罗斯元气大伤,利率即将调降,股价已低到足以吸引人进场的地步。民众只知道在长期看好的市场下跌时买进绝对有利可图,而在他们理解市场不会永遠看好之前,总要花一些时间。
但假曙光之后跟着而来的是漫长的看空行情,就象30年代及亚洲目前的情况。民众不会逢低买进,反而会开始出清退场,把钱投入货币市场或國库券。财富效应有其杀伤力,而消费需求将会下滑。投资需求也会减弱,有几个理由:获利愈来愈困难、进口增加而出口衰退、较不知名的企业和不动产业融资变得日益困难。调降利率可缓和市场下滑的影响,只要全球资本主义体系能稳住,经济迟早会复苏。但它解体的可能性已大大增加。如果美國國内经济增长减缓,它容忍大幅贸易赤字的意愿自然降低,由此进而危及自由贸易体系。
我曾以为,亚洲危机会引导资本主义全面胜利,跨國企业将取代华人家族企业,而亚洲模式会融入全球资本主义模式中。这仍然可能發生,但由现状看来,如果他们由中心取得资金的远景消失,边缘國家更有可能退出全球资本主义体系。银行和组合投资人损失惨重,而且事情还没完没了。俄罗斯可能不会偿付以美元计的债务,印尼的损失也不容忽视。银行被股东惩罚,因为他们被暴露于风险中,他们不愿再扩大他们的承诺。只有國际性的政府联合行动可以在边缘注入资金。但看不出有什么國际合作的迹象。资本主义对“儒教资本主义”:胜利与危机
近二十年来,股份制公司愈来愈多,其规模和股东的权益也空前膨胀。经理在关心产品市场的同时,也关心股票市场。如果一定要选择,来自金融市场的信号甚至优于来自产品市场的信号,如果能扩张股东的权益,经理会毫不犹豫地卖掉公司的一部分或甚至于全部。他们以扩展利润为先,市场占有率其次。在日益一体化的全球市场中,不是兼并别人就是被别人兼并,高涨的股价在这两種情况中都对公司有利。他们的个人酬劳也愈来愈与公司的股价息息相关。这種变化在迅速进行整合的金融界特别明显。金融股的股价常为其帐面价格的数倍,可是这些金融机构的经理人仍在继续在收购股票,减少流通在外的股数以拉高其价格。
在各種产业进行全球大整合的同时,购并活动也达到空前的水平。跨國交易日益普及,欧洲单一货币的发行大有裨益于欧洲内部的整合。公司间的排列组合迅速变化,全球性的独占和寡头产业开始出现。目前全世界只剩下四家大的会计公司。类似的集中也發生于其它的金融业界,但比较不明显。
在此同时,股东的数目在增加,买股票在家庭理财中的重要性迅速提升,股票也在迅速而稳定地上涨。在1998年8月之前,自80年代初期开始涨升的股市只在1987年曾遭受一次重大的挫折,美國标准普尔股价指数在这段时期内上涨了350%。德國市场自1992年9月迄今已经上涨了297%。
通过共同基金持有股票的情形愈来愈普遍,这造成两个潜在的不稳定源,尤其是在美國。第一个是所谓的财富效应。38%的家庭财富和56%的养老基金都投资于股市。拥有股票的人就拥有很大的纸上财富,他们感到富有,因此他们的储蓄习惯逐渐消失。个人储蓄占可支配收入的比率已从1975年最高峰时期的13%减少到目前的01%。如果股价持续下跌,持股的意愿将会反转,这将靠成经济衰退并加深股市的跌幅。
另外一个潜在的不稳定源是共同基金。基金经理人的绩效考评全凭与其它基金经理人相比,而不是看他的绝对绩效。这件事说起来有点怪,但是其影响却很深远,因为这几乎等于迫使基金经理人采取追随趋势的做法。只要跟着大家一起行动,即使赔钱,都不会使他们受到处罚;但如果他们逆势操作因而相对绩效有一点差错,就可能被炒鱿鱼。到了1998年秋,共同基金在习惯于新资金不断涌入的情况下,现金准备的比率已降到空前的低水平。如果股市逆转,他们将被迫进场抛售,这将加重股价的跌势。
无论这有多令人担心,主要的不稳定源还是来自國际方面。全球资本市场目前正在经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考验,就亚洲危机和其后果。如果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安然度过目前的考验,前面将会有一段加速期,把这个体系推到距离均衡更远的地方。这種更新、更极端的全球资本主义形式将铲除所谓的儒家资本模式。这種最近萌生的模式是自由市场意识形态的一種可能的替代模式。目前的亚洲危机将使华裔和韩裔的资本家财力大受打击,并使他们被迫放弃家族式经营。愿意如此做的人将可以生存,反之将灭亡。这次危机也加重了亚洲公司的负债。向外國借贷的人的资产负债比将进一步恶化,向國内借贷的人会受到利率上升、获利减少的双重打击。唯一的出路是以股权换债权,或是增资。这種事无法由家族完成,通常也不可能在当地完成,因而除了卖给外资之外别无选择。结果将是亚洲模式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在这个新时代里,各國将更紧密地融入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國际银行和跨國公司将大行其道。在地方性的公司中,新一代的家族成员或是在外國受过教育的经理人将位居要津。赚钱将胜过儒家伦理和民族主义的自傲,市场原教旨主义的成见则会进一步强化。一些像马来西亚这样不肯放弃其反市场政策的國家将难以为继。
所以如果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战胜目前的危机,可以确定的是世界经济将比今天还要受制于股票上市的大型國际公司。剧烈的竞争将不容许他们对社会問題付出多大心力。当然他们会对环保等有意义的事情口惠一番,尤其是与大众發生关联的企业,但绝不会为此而损失其利润。
另一方面,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很可能过不了目前的这一关。边缘國家的经济还没有起色,不经过一番痛苦很难改观。银行和一些公司可能必需重组,还有很多人会失业。政治局势非常紧张,而且还在继续紧张之中。金融危机带来的政治改革使许多腐败和独裁政权瓦解。南韩很幸运能选出金大中这位终生直言抨击政商勾结的人当新总统。泰國现在的总理川·立派是一个诚实的人,而且得到一个在西方受过教育、市场导向内阁的辅佐。在印尼,苏哈托被罢黜。在马来西亚,马哈蒂尔岌岌可危。中國大陆的经济改革派仍在当权,不过如果经济继续恶化,改革派失势,就有真正的危险。在整个亚洲,反美、反國际货币基金组织、排外的情绪已经在蕴酿,连日本都包括在内。
此时中心國家的决策可能很重要。直到最近,边缘所發生的問題是有利于中心的。但亚洲危机的正面效应已经开始消失,负面开始出现。获利的压力愈来愈大,有些公司直接受到需求减退和更强竞争的冲击,其它不受國际竞争直接影响的服务业也感到劳动成本的上升。股市的上升已到强弩之末。一旦股价反转,财富效应就会把市场的退却转变成经济的退却。这将进一步造成对进口货品的抗拒,并因而再进一步造成边缘國家的怨怼。
自亚洲危机爆发之后,资本就在从边缘逃离。如果这些边缘國家不再对外资重返抱有希望,他们可能会行使主权禁止资本流出。这样做反而会加强外汇的逃离,使整个体系瓦解。美國也愈来愈只管自己,今天拒绝对國际货币基金组织增加摊派费用,将与当年國会增收进口关税造成萧条有异曲同工之效。
两者之中那一種会發生,我倾向於后者。但身为一个市场参与者,我要维持心态的开放。我要强调的是,除非我们认清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是有缺陷的,并且及时行动来匡正在这些缺陷,否则一定会为其缺陷付出代价,不是这次,就是下次。我现在就可以说出危机的最后阶段,它一定就是政治危机。本土性的政治连动将發生于各國境内,这些运动将设法驱逐跨國公司,并收回“國家”的财富。有些类似义和团造反的运动也许会成功,这些成功会动摇对金融市场的信心,产生自动的下坠过程。这種情形这一次不發生,就是下一次。